2002年7月，我和一些作家朋友去了通道。五年过去了，时常还会回想起在通道的那些快乐的时光。

　　随波逐流龙底河

　　我爱水。山里长大的我，尤其爱山涧的清流。爱听流水击打石头溅起水花时的淙淙声，爱在清流濯足，爱坐在石上看着山色发呆。

　　长大后离开山野，住在城里，每每有机会出门旅游，定要爬山，定要看水。

　　然而在河上漂流却是不敢的。因为河水是湍急的，以它的速度奔涌不息。河水中有浅滩也有深潭，在浅滩上，我们可以嬉戏，在深潭，却只有敬畏的份了，因其深不可测。重要的还是我的水性不好，小时候不会游泳，家人总是关照我离水远一点，怕掉到水中再不能回来。长大后免强会游泳了，也只限于风平浪静的游泳池，在天然的水域还从未游过。

　　到达通道后，作为东道主的旭昉兄就不断说起龙底河漂流的野趣，说得我心里痒痒的，心想，如果不去龙底河漂流，就是枉到通道一回了。

　　漂流的那天，我在心底老早就打起了小算盘。在同去的作家，有好几位我不仅熟悉他们的作品，还熟悉他们的童年生活，因为我曾经约请他们为孩子们写作过长篇小说，许多作家就是以自己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作为素材的。我记得少鸿说过，他十六岁就开始在资江上放排了，放过排的人，驾驭一只漂流的橡皮舟肯定不在话下。

　　两人一只橡皮舟，我早早地就预约了少鸿，率先登上了船。这时候，其他人还在慌里慌张地寻找搭档，有时两上同登一船，船还未动，就已翻身落水，原来两个人都不懂如何操纵船只!

　　我们轻舟逐水，遥遥领先!

　　在我们的后面，是拥挤成团的大队人马，不时传来他们的尖声惊叫。第一个弃舟上岸的是彭见明，据说是掉在水里，好不容易才被岸边护卫援救的工人捞将上来。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作家，上船之后不久，女作家掉入水中，吓得不轻，她又爱水，不肯上岸，还要继续漂，于是男作家就扛着橡皮舟，两人相跟着一路沿河而下，逢水流平缓处，把橡皮舟放入水中漂流一段，逢石多水急处，男作家扶女作家下船，自己扛了船跟着走。他们居然就以这种方式漂过了整条龙底河，留下了一段漂流的佳话。

　　龙底河漂流之所以充满野趣，在于河中石多，水急，河道狭窄。有时候两石之间的距离，刚刚够轻舟通过，而过了这个窄窄的关口，立即掉入下一个小小深潭，小舟在潭里旋转几下，在乱石中碰撞得东摇西晃，定睛看时，前面又是激流险滩。刚开始，我和少鸿也慌慌张张，生怕船翻，一门心思都在船上，时刻提防着不要让船撞在石头上，把我们翻入河中。但渐渐地，我们发现，其实只要随波逐流，流水自己就会给我们调整船身，我们只需顺势在旁边的石头上用船上配套的小小木棍轻轻撑一把，船儿借力就能轻松跌入下一段激流。掌握了这个窍门后，我们轻松了许多。我们只是坐在舟上，看山色，看天色，看水流，看乱石，然后偶尔地用木棍在河中的乱石上撑一把，船儿就颠颠簸簸，一会儿跃入波浪，一会儿跌进深潭，一会儿又在浅滩上缓缓滑行。我们尽情享受漂流的乐趣，一任清凉的浪涛打湿我们全身。 {Ky:PAGE}

　　龙底河的两边是高山，山色青葱，越往下漂流，河床渐宽，我们完全可以不用管船了，我们的橡皮舟就像是漂流在河上的一片山中树叶，在河的怀中，自由舒展。这时候，头顶的天空也开阔起来，歌声自然就在我们的心底升起来。我们唱“小小竹排江中流，巍巍青山两岸走……”又唱“田野小河边，红莓花儿开……”我们把会唱的歌都搜罗出来唱了一遍，唱得得意忘形，突然，哗啦，船翻了，我和少鸿被扣在黑乎乎的船下面!

　　推开橡皮舟，从船底下游出来，发现：我们已经漂流到快接近终点了，让我们翻船的，只是岸边一块不大的石头!

　　芋头寨看歌舞

　　通道的民俗旅游活动，有芋头寨和皇都两处。皇都的歌舞更雅致，艺术水平更高，皇都设在寨前风雨桥上的拦门酒，是游客一定要喝的，长条桌从桥头一直摆到桥尾，桌上摆满野菜山珍，美丽的侗家姑娘和英俊的侗家小伙端起米酒，对你唱歌，劝你唱酒，你能不喝?好，你喝吧，你一喝准醉!酒醉人，人更醉人!

　　芋头寨的歌舞却另有一番趣味。那是侗家劳动的歌舞，真正原生态。参加表演的就是寨子里的农民，男男女女都有，穿蓑衣戴斗笠，腰间别着捕鱼捞虾的竹篓，手中持着装了米酒的竹筒，穿草鞋的腿肚子上还有泥巴，裤脚挽得高一只低一只，随了音乐的节拍，在寨前学校的坪地里唱歌跳舞，动作率性，趣味盎然，观众鼓掌的同时，身不由己地会跟着跳起来。

　　芋头寨依山而建，据考证，这是一座很有历史的寨子，目前已经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居民的房子多是木结构的吊脚楼。寨子里民风淳朴。我们去的时候，正是农忙时节，大多数家里并没有人，但家家户户只是将房门虚掩了，并不上锁。我们在村里碰上了一群放假在家的小孩子，是叽叽喳喳的一群小姑娘，姑娘们爱热闹，看到有客人，就一直跟着我们，做我们义务的导游，还热情地邀请我们去她们家里。

　　房子虽然有了年头，木头现出陈旧的黑色，但屋里收拾得很整齐，比一般的农家要干净许多。侗族人是出了名的爱干净整洁，在他们的家居生活中体现最充分。

　　小姑娘拿出煮好的粽子给我们吃，又留我们在她家里做客，一定要我们住下来。当我们跟她们告别时，她们清澈的眼睛里是依依的不舍，好像我们已经是她外婆家的亲戚，有了很深的情缘。

　　我们心里也充满了柔软的情愫。

　　侗家的寨子是能融化人的。外地的客人常会融化在淳朴的民风里，醉在山水歌舞里，乐而忘返。 {Ky:PAGE}

　　夜醉独岩

　　通道的笔会活动只是匆匆忙忙的两三天。朋友们四散而去，我却独自留了下来，因为太爱这儿的山水。

　　我独自住在独岩。那是离县城不远的一处景致，一座独立的石山，一个明澈的湖，一排木楼的客栈。

　　独岩的白天是寂静的，只偶尔会有不多的游人，黄昏的时候，独岩会稍稍热闹一些，因为常有住在县城里的人相邀了朋友来饮酒、唱歌、看月。

　　在独岩住了一个礼拜，我写作我的长篇童话《阁楼精灵》，这部作品后来被收入了“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”书系，是我自己比较满意的一部作品。

　　每日晨起，我沿湖走一圈，爬一会儿山，但不敢爬得太高，因为南方的山山深林密，虽然可能没有野兽伤人，但马蜂和蛇是随处可见的。

　　爬过山以后，我就回到房间写作，写我的童话故事，在想像的天地里遨游。中午在客栈旁边的饭店吃农家饭菜，再睡一个足足的午觉。午觉后就坐在房间外面的木廊檐下，看山，看阳光怎样从面前的山坡，一点点西移，明亮的光影怎样在楼前的泥沙地面渐渐隐去。觉得人生的机缘真不可预测，谁能想到我会独自住在千里之外的这样的一个地方，写一个童话故事。生命的途中，原来充满了如此多的美丽与惊喜。

　　离开通道之前，旭昉兄和新相识的通道另外两位文友邀我回县城去，大家痛饮一番。我们从下午开始喝酒，聊天，当然少不了唱歌，在通道喝酒是一定要唱歌的。我们一直喝到夜阑人静，究竟喝了多少瓶酒，谁也不记得了。

　　朋友们不放心我，一定要先送我回独岩，他们才回家去。

　　那夜的月亮把群山环抱的独岩照得一片光明，客栈在明亮的夜色中等候着我这个晚归的客人。站在客栈前的平地上，朋友们相拥着唱起了最后一首侗歌。

　　歌词的内容我全然不懂，我只能跟着铿锵的节奏一起唱。那首侗歌的音韵醇厚，有很多重浊的音节，在月夜，有青山环抱中，在静寂的天地之间，我尽情地唱，唱朋友，唱山水，唱美好的相聚，难忘的时光。

　　(作者系著名作家、省作协副主席、连续两届全国儿童文学奖获得者)